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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梦不须记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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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9-20 11:23:2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 80年代末,南方,小小的城镇。白墙灰瓦,青石板的街道,残损破旧的桥。暮春时节,浑浊的河水从上游漂来暗黄的、破破烂烂的花瓣儿,如果不是非常熟悉,任谁无论如何也想不起,这就是白衣胜雪的槐花……对岸的教堂,附近山上的奶奶庙,各有各的繁荣热闹,也各有各的冷落凄凉。两种信仰,以两种不同的形式并存于这个古朴的小镇上,似乎在改变着什么,又似乎什么也改变不了。这就是我的家乡,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,常入梦来,故人一般。
  我是计划外出生的。出生的时候,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两个姐姐。父亲是学中医的,传统又传统。常对人言: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不过,在父亲的思想里,我的出生与“后”似无太大关系。生下来的时候,我在地上哭了半天。接生婆手里拿着块布,眼瞅着父亲。要知道,这布既可能用来包着我,给我世间的第一缕温暖,也可能迅速蒙上我的脸,让我还来不及呼吸人间烟火的味道便匆匆归去,真是“质本洁来还洁去”。据说父亲当时很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,留还是不留呢?艰难的抉择。两难之际,邻居老太太梁桂氏颤颤巍巍地拄着杖来了:女娃也是你们李家的血脉啊!留!呵呵,就这么着,我就留在这个世上了。想想,我还真是感激这个老太太。当然,一想到烦心事的时候,又不禁开始埋怨她了。七八岁的年纪,最大的烦恼就是缺少玩的和吃的。玩的问题其实不算是问题。我喜欢各种游戏,捉迷藏,跳绳,荡秋千,打仗,捏泥人,看小人书,跳格子,爬树,跳皮筋……问题出在吃上面。小时候,这里不算交通发达,但也勉强可算鱼米之乡。一年四季,米面蔬菜不会缺少,让人伤心的是,零食,严重紧缺。没有吃,没有穿,也没有敌人给我们送上前。怎么办呢?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,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。春末夏初的时候,桑葚果儿红得发紫。男孩子很快地爬到树上去,把树枝压弯,我们站在下面拽着那些挂满果实的枝条,捡那些个儿大的、胖的摘下来,一会儿口袋装满了,人也吃饱了。回到家里,会是一顿教训:看看你的嘴,乌黑了,衣服脏成这样了……一般是姐姐批评我。妈妈大约是管累了,或者,妈妈对我一直都是纵容的。
  姐姐大我十几岁,却表现得很成熟。会绣花,会裁剪衣服,能依着方儿称中药,大概就因为这些,深得父亲偏爱。在父亲眼里,女孩子应该是这样的,文静,聪颖,能干。父亲曾尝试着带我了解中医学的博大精深,但我老是让他失望。比如,我经常把“苍术”读成“苍树”,会以为紫河车是河里的植物……但是我喜欢那些中药味儿,喜欢那些用红漆涂抹的小抽屉。经常偷偷地将它们打开关上,关上又打开,房间里弥漫着各类中草药散发出的特别的味道,芬芳,苦涩,悠长。有一次感觉非常饿,就悄悄打开其中一个抽屉,看见一些用白纸包着的长方体的东西。剥开外面的一层纸,里面还有一层,继续惊喜地剥下去,褐色的,软软的,应该是美味的糕。想起父亲才从上海回来。内心掠过一阵狂喜和兴奋。哼,好吃的放这呢。悄悄地,悄悄地,装几块在口袋里,把现场伪装成原来的样子,轻轻地,轻轻地,若无其事地从院子里走过去,穿过走廊,绕到屋后面的小石桥下去。桥下有大块的青石,无动于衷地听流水絮絮地诉说着情话儿。有时候,会有老头儿坐在上面歇脚。此时,是我在上面坐着,不是歇脚,是准备吃这来自上海的糕.
  小心翼翼地剥开两层纸,褐色的“糕”微微地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清香.但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。舔一口,嗯,好味道!再舔一口,嗯,我决定把这几块糕全部吃完。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,糕,被我恋恋不舍地吃完了,我的手心里攥着一层油纸。味道真好。唉,这下回家该不会被发现吧……忐忑中,觉得应该把油纸压在石头下面。不行,这里常来人的,不安全。撕了丢进水里吧,也不好,那么漂亮的纸,被油浸得发亮。
  远处的小山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默着,河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霭。化肥厂的烟囱依旧神秘地冒着白烟。该回家了。
  我开始紧张起来。这些纸该放哪里呢?
  不远处,老钱划拉着小船儿收工了。这个老头儿年轻时候曾抗美援朝,颇受人们的敬重。他每天都撑船去“收鱼费”,大约就是向渔民收一些管理费。钱不在乎多少,老钱要的是工作的情绪。据说,年轻时候的老钱,也就是当时的小钱,眼光很高,瞧不上镇上的姑娘,不是嫌这个个子矮了,就是觉得那个脸黑了,要么,就是对方嗓门大。要知道,老钱是有见识的。后来,后来呢,小钱就在这挑挑拣拣中误了青春,年纪大了,人家姑娘可不干了。于是,小钱就成了光棍汉老钱。也有老人私下里说,老钱看不上镇上的姑娘,是因为心里装着一个人,一个可爱的小护士。至于细节,谁也无从说起,老钱也从不详细叙说。
  纸包的事最终是老钱帮我解决的。这个见多识广的老者以最轻松的方式化解了我心头的危机:将那些透明的纸叠成小船,顺着水流轻轻漂远……不知道,小船载走的,除了我的担忧,可还有这个老人的心事呢?
  几天内,一直没有人过问“上海糕”的事情。于是我放松了警惕,也忘记了当初的慌张和害怕。记不清楚总共花了多长时间,动了怎样的脑筋,总之,我把那一小抽屉的上海糕给吃完了。到年底的时候,爸爸给一个老奶奶开药方,姐姐反复地找,反复地找,就是找不着板兰根……呵呵。
  转眼又是端午了。
  包粽子,挂艾草,煮咸鸭蛋,缝香荷包……“樱桃桑葚与菖蒲,更买雄黄酒一壶。”端午节真的是有味道的。早晨一睁开眼睛,床头放着两个咸蛋。母亲说,吃了端午的咸蛋,肚子一年都不会疼。欢欢喜喜地从床上跑下来,从老街道中间跑过去,穿过薄薄的雾气,跑到后面的山上去。顶着水珠的,青翠的艾草,在农历五月,在一个孩子的眼中,显得神奇不已。印象中,每年都是我为全家折艾草,折回来插在门头上。据说端午采艾草可以避邪,意义相当于清明插柳吧。抱着一大把艾草回来的时候,老街道两边的家家户户都敞开了大门吃早饭了。看着我跑过,那些端着饭碗,剥着粽子的大婶们便会带着戏谑的口吻大声喊:小丫头,跑快点呀,不然要被山上的妖精背去做媳妇啦……
  端午时候,栀子花开得最盛。岁月匆匆忙忙过去,浓郁的味道留在纸端,散落在枕畔,埋在记忆深处。犹记当年采花时,半逐蜂蝶半逐风。当年不曾伤感,却留下徒增伤感的影像。
  枯黄的花瓣,一片片叠成了往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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